由阴天想到的
编辑我还记得那是与今天一样天气糟糕的一天,温吞软弱的风吹不走笼罩天幕上的阴翳层云与潮湿阻滞的闷热,稍微换一个时节,云与风的力量关系将发生根本性逆转,那是独属于那个城市的特点。
当我从过于绵长的午睡中惊醒,双手向后有些费力地支撑起自己陷入麻痹的身体时,能够感到空调出风口呼出的冷气毫不费力地侵入薄薄的一层被子。在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之后,昏暗的斗室、灰色的枕套、床单与张扬的黄灰黑相间的被罩步履轻盈地追上刚刚浮出梦海的意识并在其上轻轻踏过,令之再度浮沉,睁开眼看到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失实。打开手边的门走进更加狭小拥挤的卫生间用水抹一把脸。在桌子上找到空调遥控器,按下圆形的红色按键,听到滴的一声。摊开被子,整理杂乱的床铺,顺便收拾一下有过之而不及的屋子。朝东的面向照不到什么光,虽然本身就没有任何日光可言。四点下课,大概四点半能从学校赶回来,中午临走时他曾这样跟我说。洗把脸确实多少能驱散一些长时间午睡带来的眩惑。还有一段时间,索性盘腿坐在床上不开灯看给他买的漫画,可能至今他都没读完。买书给人当礼物真是从高中时代遗留下的不好的习惯,既不实用也不浪漫。想来送给那个人的自己翻得不成摸样的《说部之乱》,他是不是也不会看呢……现在想想,当年的足迹或许还真的决定了后来的足迹。
那条深蓝色的斗鱼终于支撑不住了,尾鳍的白色部分被渗出的淡淡的血渍染红,侧翻的身体,溶化逸散开来的鱼粮,在无光的阴翳中狭窄的鱼缸看起来如此死寂沉沉,就像一个缩小了空间中的隐喻。但我甚至都没注意到它是在哪一刻开始放弃短暂的生命的。闭锁的窗外传来男生的嬉笑,我走到窗边向楼下望去,街对面的篮球场上并没有人。也是,这个时间这么个天气,怎么会有人呢。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集合哨都没来得及吹响,人人都在逃离,球场上的钉子户们也不例外。那时候总能遇上郁热的阴天,坐在操场休憩的时候能望见积雨云从远方一点点向这里挪动缓慢的脚步,但往往抵达之时却不一定哗啦啦地喷涌而出,甚至有时就这么积郁着停在头顶一段时间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谁也搞不明白阴雨的脾性。雨就这么不讲道理地落下来。领完成绩单,推着空车架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是没等到他,估计他早就忘了这件事。撑开雨伞的时候又看到上面的“邦克”二字,那过于久远的印记又一次跨越时间的界限脚步不停地追上了自己,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到难为情,同样还伴随着被放鸽子的不悦与失落,还有穿越车流时的无助。低处灌木丛的绿叶不总是那么翠绿得让人觉得空寂,高一点的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只剩光秃秃地细枝杈,从老旧一点的楼宇望出去总不难看到类似的景象。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差不多把漫画翻完之后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他回来了。他总有那种魔力能让我妥协,当他抱着手机滑动一番后决定要拉着我下楼走动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川流不息的车流人群,一成不变的临街老旧平房和不时突兀耸出的高楼,每隔五米固定出现的行道树,还有他手里的那把伞琐琐碎碎地进入我的视线。走上天桥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决定要吃什么,我一贯如此,似乎也把他带得没有了主心骨。再过一个路口就走到他下午上课的地方了。索性绕个路去看看那个校区。我想他是没料想到我会这么快再回来的,我能感受到他的快意。或许,他也能感到我的。
它从左边的玻璃漂到毗邻的另一边,身子却侧仰地更厉害了,尾鳍上的血迹在愈发泛黄的身形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给鱼缸换了水后它似乎仍有求生的欲望,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状况,只好瘫在椅子上望向窗外。从这个高度向外望去正好能望到铁道对面的老院,这已经是它陷入荒芜的第八个年头,任凭周边怎样翻天覆地不复往昔,它仍旧在沉睡在那里,一言不发。谁料想得到儿时细瘦的行道树如今已成了这一片最枝繁叶茂的存在。枝叶遮蔽着那条通到铁路旁的小路,也遮盖住那唯一能窥见的老院的一角。它就这样被时间抛下,就像那条被遗忘而后困在缸里等死的斗鱼,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我们停在那个正对着大门放着鱼缸的餐厅门口商讨要拿什么填饱肚子,我一如既往地选择随意,他犯难地点开美团滑动搜索。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那条红色的鲤鱼的。我们站在教学楼旁边的小池塘边上吃烧饼夹菜,他问我红锦鲤会不会愿意尝尝烧饼的味道,说着把我向前推了一把。他总是这么不怀好意。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愿意继续同他保持联系,但他表现得跟以往没什么区别,可能那时我才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变化吧。上课铃很快响了起来,我们跑入教学楼,留下身后淅淅沥沥下起来的雨。雨细碎得不像这个时节该有的存在,下了一小会儿就停了。最终选定的餐厅却是面前这家隔壁的兰州拉面馆,他收起伞,在上楼的时候我从他手里拿过来,坐定下来的时候才整理好,吃了那么多次兰州拉面,这却是少有几次在店里点餐的。看着面前的拉面,胡椒味十分浓郁,在他告诉我之前我其实从来没到大清真点过这个(那时我甚至没怎么去过大清真)。我们跟人群一样,从操场逃离之后直奔食堂,但说实话我本不想吃拉面,毕竟天气是如此闷热,但看他不断推荐我还是选择尝试尝试。味道确实很不错,在那之后我才开始常去大清真点拉面。看他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先微笑然后左顾右盼一下再开口说话,而不怎么翻看手机,我想自己面对他的时候是不是也常面带微笑呢。
我们从拉面馆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回去的路上我一直不自觉地摩挲着整理好的雨伞,因为是原路返回到没了出来时的新鲜,我告诉他自己还是觉得他原来的住处更好(到那之后他已经不止一次听我这么说了),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到了院门前的天桥边上他才想起来要帮室友买东西,我叹口气只好被他拉着走上天桥到对面的药店。从天桥上往下看的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处异乡,我走在前面,只用余光瞥见他在后面畏畏缩缩的身影与飞驰而过的一辆辆车的尾灯。在这种时刻我似乎总是习惯性地走在前面,但回过头看实际上却已是被落下了很远。那个夜里我们奔跑着,严格地说是我拽着他奔向影院,可是在后来日复一日途经此处我却总想不起来那时候自己的身影。电影结束后回校门口的时候我们不住地探讨剧情的问题,还是老样子,鸡同鸭讲总是讲不拢,或许他只是继续发挥着自己的恶趣味,故意要跟我抬杠,到校门口他才终于先我一步向前走去,也不再说笑,我才意识到面前的女子是他的母亲,打完招呼才知道她是看天色不好才拿着伞到楼下接他。他们很快离去,留下我向前面自己的住处走去。天上一如既往看不到星星,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可能真的是快要下雨了吧。我在天桥上站定回过头去看他,看到他也站定不愿向前我才最终承认那个结果,没说什么我转身继续向前,只是心里默默诅咒这个阴天。从药店出来我把他拉向前面的水果店,不出意外仍旧是昂贵,但我们还是抱着半个西瓜再次走上天气,回到对面。
它沿着鱼缸边缘绕了一圈,几次挣扎着向上浮动却还是坠了下去。这次它终于落在缸底一动也不动,触须的根部也开始蜷曲,在水中也不再光滑而是显得干瘪。我想它应当是被猫噙了出来,毕竟血渍并不自然。邻人的犬吠不停,不安得像是知悉死亡的女神已然轻轻拂过。我不再看向那暗淡的鱼缸,目光倒被电脑闪烁的虹霓所吸引。“你说这红绿灯还得等多久?”他不耐烦的声音将我从对对面高楼光晕的漫不经心注意中唤回。“我不知道。”放下群星闪烁的天空,我扭头回答道,对上的却是他激动的目光。“有点冷了,咱们赶紧回去吧。”他关上手机没来由地提了一句。我感到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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