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四野已经变得陌生无比。难以辨明的微光在远处闪烁，身处属于夜的领域，我没办法对它有所违抗。 一阵轰鸣声不由分说挤进耳来，打破无人声的沉寂。绿皮车，亮着灯，在我转身回看的瞬间驶过。一阵明一阵暗，速度不快，持续了好一阵。 刚刚准备开始思考的念头被它不怀好意地卷走。再一次，我陷入茫然。 向前走去的时候，一个念头迅速闪过又随即消隐，我试图捕捉它，在绿皮车“咣当咣当”的声音间歇之中。不知道走了多久，估摸着大概有一站地，我站在刚刚看到的微光面前。快要坏了的街灯，我早该想到的。 说实话——我向记忆里搜索，像这种人迹罕至的郊区，我见过的真不怎么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能想起来这个地方到底属于哪里，除非，我真的忘了。 “无目的地逃亡”，似乎是一个缺乏严谨性的能指。一个人真的会进行“无目的”的逃亡吗？我对此表示怀疑。总有某些东西指引着你，无论你称之为“神”、“无意识”、“非理性因素”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我真的不相信一个人会真的“无目的”——不管是方向、方式还是别的什么层面上，讲真的，我一点儿也不相信。 不过我这次确实不太能弄清自己的为什么逃了出来。 什么？别耍人了？没有，你得相信我。我是真的不清楚。算了，我来杜撰一个名词解释一下吧，“突发性记忆丧失”怎么样？其实“突发性神经综合征”也不错。你觉得哪个更好？ 这地方的风真大啊，早知道就穿件防风的衣服出来了。 在我想这个地方的具体方位时，我一直抬头望着那盏灯。灯啊灯，大红灯笼高高挂。不是。思绪信马由缰，不听使唤，就跟我的腿和肚子一个疼一个叫一样——不听使唤。 站在街灯下往回看去还是能隐隐约约看清铁路的，毕竟绿皮车不仅一辆，只不过并不都像“偷袭”我的那辆一样，是亮着灯的客车。 在我杵在原地一筹莫展（其实是发呆）的时候，一辆车打着前照灯从我走来的那条路驶向我这个方向。看见车的那个瞬间脑海里掠过无数相似的情景——都是美国电影里的，我记得在那部拍得实在一般的《在路上》里，“凯鲁亚克”被朋友抛弃在通向西部的公路上，每一次招手拦车都令我感到一丝苦闷（好吧，我承认我记不清了，这可能是我虚构出来的）。我也想像电影里招招手，兴许能摆脱停滞了不知道多久的“现状”。但我随即想起来，这可不是在美国，人家也不是出租车，就算它可能是滴滴顺风车吧，但它们实在也不提供招手停车的服务；就算它是只在“传说”里的滴滴顺风车吧，在这种荒郊无人的破地方，一个杵在街灯下不动的成年男性突然兴奋地招手想搭车，这怎么想都不太安全不是？要是我就一定当没看见，哦，不是，是当自己不是百年不遇、招手就停的滴滴顺风车。一想到这儿，我刚刚抬起的胳膊瞬间就失了力，“啪”的一声滑到了腿上。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好呢？让我来给你理一理现在的情况：一、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逃到哪里了；二、周围一个人都看不到；三、真不凑巧我还犯了“突发性神经综合征”；四、风太大，吹得我好难受。 唉，下次逃出来一定要仔细选个良辰吉日，要不然白天就出发！ 不过话又说回来，白天出逃是不是少了点氛围感？你想想看，现在这个年头，人做什么事都要有点儿氛围感，谈工作要上星巴克，写作要去书店文化空间，学习要上付费自习室（再不济也要在网上看着学习博主一起），还有还有，运动要去健身房，拍照要去网红打卡地，吃大餐最起码也要去个精致日料店，现在啊，没有氛围感真是什么事也做不下去，老话不是说“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我倒是没有杀人越货的胆子，不过出逃若也要契合氛围的话，夜里自然要比白天好很多。 站着不动实在是让人吃不消，毕竟不是中学那会儿，时不时一千米还能拿个满分，况且这风，实在令人吃不消啊。我还是往前走走吧，兴许能碰见点儿别的什么。 天上看不到星星，真让人沮丧。记得有一年夏天的一个半夜，也是在某个不知名的郊区，生平第一次看到满天繁星，当时疲惫的身心一下就得到了治愈。说白了也是现代化的弊端，看得见星星和方便的生活方式，我想任谁选都会选后者吧。说不一定的人一定是信口开河，要不然就是尚未享受到城市便捷的生活的朋友们。我倒是从来不低看人身上的惰性的。 这一片围上了蓝色隔档板，应该是路还没修好，毕竟是郊区嘛。印象里，大城市的郊区就是一个又一个由轻轨站点构成的不连续断点组成的，越是偏远就越是如此，似乎令人难以想象，在首都到其郊区的轻轨线上你甚至能看到田地。不过路面维修不管在哪里似乎都是蓝色、绿色或者黄色挡板啊。幸好是郊区，不需要半夜赶工修路，因为白天也没什么人嘛。不过对我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没有灯的路，走了好一阵才适应。这种黑暗自然比不上真正的深山老林，但比起以前宿舍里戴上眼罩还是要更黑一些的。刚刚的街灯已经变成一开始的光点了，铁路与绿皮车也再无法看清。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见到人，也不知道下一盏灯会不会如愿出现。 风仍旧很大，但因为持续走动，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内外夹击的感觉真不是滋味啊。 所以这一次，我又是为了什么才逃出来呢？ 上一次逃亡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了，但一定有过很多次，多亏了“突发性神经综合征”，拜它老人家所赐，我对每次逃亡的具体经过都记不清楚，它们就像连续不断地生活珠线上残缺了一段，但很神奇，这些失序的存在并没有对我的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不过，这只是想不起来它们的，现在仍处在“突发性神经综合征”状态下的我的不成熟的想法，也许，它们构成的影响隐伏着，在某些不经意的情况下已经处处影响着我也说不定。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这次我是真的累了，或许我看不到下一盏街灯了。如果能挨到天亮该多好啊，真的很久没见过初生的太阳了，更别说是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那种。我记得之前有一个人跟我说过：相伴着共看日出一定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吧。不过很抱歉，我还是想不起来具体的任何轮廓，无论是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还是那个令我泪水差点夺眶而出的具体场景。 真累啊。 真累啊。 真，累啊。 “真累啊！”我好想猛然大喊，亦或我在想的时候已经情不自禁张口而出？四周没有人真好，没有人会投以看异类的目光真好，没有人会投以看疯子的眼光真好，没有人，真好。 你说，我能不能再走一会儿就去休息啊， 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