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呓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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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列车鸣笛声及其它

2022-08-26
关于列车鸣笛声及其它

天几乎一下子冷了起来。

不开空调的时间里,屋子里巨大的空洞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响声充溢填满。

从下午开始,一墙之隔临院的全员核酸通知广播声、尖锐刺耳却理直气壮的孩童叫嚣声,伴随着时响时歇的蝉鸣,肆无忌惮地闯入浅眠的午梦,继而如同水滴落水般在屋里不断漾起层层波纹,散布开来。随日光推移与西晒带来的屋内温度升高,高架上的行车悄然加入合奏,成为低调但从未消失的旋律,不时发出声音宣布自己一直在场。演奏的间歇往往也随之而来,院里的“主唱”们被叫回逼仄狭小不那么像但又说不上不像迷宫般的高楼之中,然而你再听不到深嵌入自己记忆之中的那声声寻唤,它们或许早已被“小天才”冰冷的铃声所替代。乐章随着夜晚货运列车调度时在铁轨上挪动声音的加入抵达高潮,这时,主唱们再度退场,自觉地将舞台留给后来居上者,在之后的整个夜晚它将在人清醒与沉眠的时时刻刻都“余音绕梁”。

伴随十年的台灯仍旧日复一日地延长着它的任期,但它的光却再也照不亮桌子一角之外室内其它的地方。充当翻页自走钟的旧iPhone再也不会脱离它所眷念的充电线,代价却也是再不能迎来更多休憩的时光。

抽个空将那一排名为断裂、后观察、我们还有别的什么名头的清一色贴着不知道哪的图书馆的脚标的老旧丛书挪走,再用可乐经常光顾的那个书架上的另一排早已购置但从未翻阅的清一色北大、三联、高教社出版的“专著”与五花八门的现当代文学史教材替换。书桌的那一隅仍旧承载着沉甸甸的——“知识的重量”,或许现在比原来要更“重”一些也说不定。换一个角度看,这一行为也只不过是将自己所要每日面对的一些熟悉却又没那么熟悉的名字(诸如韩东、朱文、张生、李洱、海力洪、金海曙、李冯、贺奕······)换成了另一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或许压根一点儿也不熟悉的名字(诸如陈思和、贺桂梅、孟繁华、程光炜、王德威、孙玉石、温儒敏、张少康、朱立元、特里·伊格尔顿、钱理群、姜涛、李杨、罗岗······)。似乎就这样便能正式宣告一个未曾完结但看来暂时不得不完结的“时代”告一段落了。

一边翻看袁本明清近代编古代文学史,一边在24键的小键盘上飞速敲击一个个拼音字母凑成一些有的没的字、词、句,然后点击绿色的发送按钮,按下右侧从上往下开始数的第三个按键,放在16开摊平后的宛若新购之书的左右二边之一。营造一种自己仍旧处于某个“场”的可笑幻觉,这么做确实没什么意思,毕竟你不会跟对面(基本上是百里外)共享同样的话语空间。这意味着,言说,不再具有合法性和被认可的可能,也不再成为其中之意。虚伪的假面由此开始野蛮生长,“场”成为它意欲缠绕裹挟并试图挤入的唯一对象,它不管你曾多少次对身处其中的个体表现或多或少的不屑,只是自顾自地按照“场”的意志形成的程序,给以往的种种表态施以沉重一击,若铜牛坠地之声(通常来说会存在)可不会帮你遮住刷的一下变得惨白的坑坑巴巴的臭脸。

因为不需要翻动现代汉语,就连指称声音大小的概念都记不清楚,音调、音值还是别的什么,卢总知道了会不会睁开她常闭的双眼狠狠盯上一眼呢(估计她根本不会关心这些)。搞不懂为什么男孩的声音总是那么大,女孩似乎只有在尖叫(通常是拖了很长)的时候才会让你明确听到,而男孩们总是强势地宣告自己的领导地位,他们主宰游戏的过程并让自己的声音充斥在整个三面高楼包裹的小院子里(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才想到楼下的院子甚至没有老院大)。现在的孩子睡觉确实蛮晚的,将目光从屏幕向右上移动,孩提时代,翻页的“iPhone时钟”指示这个数字的时候,你已经在母亲下班回来开门进屋并来到床前掖一下被子、亲吻额头导致的梦醒后,再度陷入沉睡了(这应该是个病句,但不想管了)。

又一辆货车驶进北站了。凉风贴心地将带着长长拖尾的刹车声送入大半隐没在黑夜中的屋子。

降温这两天,可乐夜里都睡在飘窗上(至少关灯前如此),往日里他一般不屑于将夜间行宫设置在这个屋里。洗过澡直到现在,他身上的香味还没有完全散去,但已经是要贴着细嗅才能感觉到的程度了。关灯前看看他,前爪总缩起来垫在脑袋下,网上说这是随时准备逃跑的表现。已经一年多了,他还是对我们颇多戒备。母亲说他跟谁都“不亲”,三天两头猫条供养也难换得一次长时间的“浪子回头”。

一般乐章间歇的时刻,他从绵长的下午觉中醒来,晚饭后站在窗前痴痴望向院中也已经成为惯常。谁也搞不懂他像个诗人一样蹲在一角眺望城市暮光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也不好说他到底是厌倦了这个每天限制住自己的“大型囚牢”还是仅仅为自己整个猫生不能接触其它同伴而感到深入骨髓的孤独,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是,这个时候他总是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得承认,夏天的郑州总算摆脱了阴魂不散的阴霾。晚霞也时有变化,但总觉得不如北京那么高,那么远,那么令人捉摸不透它变化多端的习性。或许习惯了从文西看落日的视角,在其他地方,其它时刻,总觉得缺少些什么(是楼下的教师宿舍,是对面的民附教学楼,也是远得不能再远却仍好像触手可及的西山,或许,不过是某种只属于“曾经”的心绪)。不再长久地看夕阳,不再跟父母饭后散步,甚至不再下楼,也不知道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除了红色书皮、仿龙头的高教社印章或者是白色书皮与鲁迅设计的那个北大徽章,但实际上它们是否属于生活,或者说是否属于“我”的生活仍旧是颇可质疑的,毕竟真正翻开的也只有个别几本罢了。

人总想生活在别处,逃离自己的庸俗日常,马克思主义者会说这是因为资本主义的内在弊端。翻阅袁本元明清的每一章,总能看到对时代的控诉,对社会的批判,人们承认封建时代就是黑暗的、压抑的、没有出路的,应该被抹去,郑克鲁们也差不多,他们信手拈来,指出“作者如实地反映了垄断资本主义社会的压抑气氛”。我倒是好奇历史是否真的如此简单,也有点想知道以后的人们在论述我们时代的时候是不是也会以这样的语气、口吻和言说方式来指称、界定。

又一阵风带着新列车的笛鸣与刹车的尖啸涌入这件屋子。眼已经快睁不开,但外国文学史的进度却没赶到,看来才没几天又松懈下来了。

预报说明天下雨,天也会继续变凉,但现在这光景,谁又能说得清之后会怎样呢?